2013年3月8日

聽即絢爛

  

  
  嘿,「旅行並被旅行改變,是謂朝聖者。」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有過那樣的夜,以及那樣的夜之後的天亮。
  於是我知道,旅行或者離開都像是每一次的起飛升空,雖然仍會害怕,但也確信在經歷了某種高度,適應其中的美與暈眩(或許包括無可避免的壓迫),再度落地的時候,我真的又比過去的自己更加勇敢一點點。
  就算日後回到原處,我也會記得曾經抵達。只要願意,就可以再次出發。

  我可能永遠都無法習慣那樣的懸空,但是,我會記得那一夜,當我成功用笨拙的英文向深褐膚色的印籍空服人員連續要了三杯滾燙的熱茶附帶抹著鹽粒的花生,腰間墊個小枕頭,把全身扎扎實實地暖暖裹進毯子裡,在漆黑的機艙扭開屬於自己頭頂上的那一盞燈,它雖然微弱但確實打進了我的眼睛,照亮了我的位置。
  耳畔陌生的臉孔喃喃夢囈,窗外雲霧厚重,也許底下是覆雪的山、奔湧的河,也許是萬燈謝盡的都城、是綠野綿延的小村。我只覺得滿足,我所需的一切都在身邊,豐盛無虞,我的思念周遍天地,遂無牽絆。我攤開朝聖的地圖,膝上擱著一本書。我明白自己正全然享受生命的美好與真實,感到無比幸福,慶祝此時此刻,因為出走,遇見從未知悉的自己。
  一趟覺醒之旅,半個月的佛跡朝聖行跡,途經尼泊爾、印度亙古的風景與累世的傳說,我橫越海陸,瞭望雪域,前前後後搭乘了六班飛機,原來只為了讓自己徹底經歷Nowhere,並且如果可以,一輩子都牢牢記得,
  我在何時?Now
  我在何處?Here
  同時,也是No where,當下我的選擇,別無他處。
  明白這些之後就已然足夠好好活著了。
  

  
  現在,如果有人再問我,那時候為什麼會突然出走,無聲無息人就上了飛機,去了遙遠的尼泊爾和印度?我已經可以好好回答了。我會說:你曾想像過蛋殼裡的世界嗎?孵化以前,鳥兒對自己所置身的小空間渾然不覺,認定那就是全部的世界。日子過去,蛋殼裡越來越擠,直到再也沒有任何位置的時候,蛋終於破了,鳥兒以為的世界天崩地裂。然而,那其實才是出生。
  所以,會離開其實很簡單,就是「需要出去走走」。那樣的念想之所以強烈,直到再也無可忽視,那樣的衝動之所以勇猛,直到貫串整個旅行,都只因為某種活出來的迫切──我的蛋殼破了,再也住不下了。 
  出走,走出去之後再回頭,會看見自己已然途經一個再美好不過的彎。   
  




  那夜後的那個天亮,我醒來,翻身下床,踢到厚重的行李箱才確定一切都是真的。拉開窗簾,是被喜馬拉雅山所圍繞的城市,矮桌上擺著昨天抵達加德滿都之後被套上脖子的祝福花環,橘紅色的花瓣依舊柔嫩飽滿,房間裡充滿異國的薰香,鏡子映照出的我,安然無懼,彷彿重新出生一次,我深深覺得,身而為人,彌足珍貴。
  而當我真正立足於尼泊爾的光影,走過暖陽輕撫的稻田與原野,繞經樹蔭的沁涼,循著曲折的泥徑,攀上陡峭的巔峰,然後乍見蔚藍晴空中飄揚的五彩旗,它們迎風舞動的默契,寧靜自在。
  在如此罕無人跡的山頭,悄悄端放著佛陀捨身餵虎的前世,時光安然折疊。慈悲,可以洞穿壞毀的本質,脫下恐懼的銬鍊,那之後我們才可能真正看見、真正聽見、真正感覺。
  我閉起眼,置身在至高之處瞭望與傾聽,聽見生命的方向因為貼近心跳而絢爛的聲音。聽即絢爛,聽即勇敢。
  這才恍然明白:
  會的。無論是被過去牽扯還是被現在困住,會過去。它也一樣都會過去。曾經撲跌難行的過程,會因為抵達,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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